色氨酸操纵子

不惟故都青云上,天高地阔曲恒长。
编书造梦无非趁有空儿。
人傻也懒好勾搭。

同归殊途 第十一章

    青丝节前半个月,三秦出版社的责编要求苗赋校对书稿,苗赋不大乐意却也没辙——青丝节相声剧是王声执导,他校对书稿耽误参加排练,简直没法见王声。

    为苗阜这本书,苗赋没少郁闷。15年8月王声参加撰写的《竹间——继承者们》出版并签售,苗阜激动地要求苗赋一定要祝贺王声,并且提出自己明年也要出书的计划。苗赋鼻子好悬没被气歪,出书——王声写书他也凑热闹写书?这个飘飘悠悠的货理想还来地生多!奈何被缠不过,还是发了条微博:“我的书年底见!”

    2015年11月,苗阜出书的计划正式启动,三秦出版社和苗赋开了碰头会,提出了书稿的基本格式,基本内容范围,以及配图插画要求等等。一听书稿内容以苗阜个人经历和心得体会为主,苗赋就要疯,咋还得替他写个人经历?心得体会?“得是我还要把你采访噶儿再动笔替你一写?”苗赋摁着脾气跟苗阜谈判,“别别,爷们儿你想哪去了,我再咋还能让你替我写书?”苗阜嬉皮笑脸地澄清:“咱也有文化,也写东西!这么些年写的不少!”合着苗阜早想出书,历年笔记和日记都好好收藏着——苗赋听他解释完,心里焦虑略平复了些。待到按着苗阜指点,找出当年笔记,看着那一沓子大小不一参差不齐、又有日记本又有稿纸的原件,细瞅瞅笔记上大小不一随心所欲的字迹,苗赋已经彻底不想说话了。

     苗阜坐在窗台上简直声泪俱下,才拦住了苗赋,没让他去出版社取消出版计划,苗赋顾着“青曲”二字声誉勉强同意,心里可是恨不得自己爬上窗台爱谁谁得了。最终苗阜和苗赋议定,从公司请一位文字编辑专职誊录并排版,插画配图请美编收集照片并制作,电子文本拷进苗阜电脑和手机后,两人再合作修改订正。这个本不算办法的办法,苗赋也没啥说的,可叹他原不是本人,却比本人注重声名到十倍去,性情又古板,看见这场面有个不跳起来的?

    十二月头上,青曲文化对外向粉丝征集书名,好在文字和美术两方小编辑工作得力,没几天就交了全部文字稿件,并收集到各方宣发和饭制高清照片又详细分类,只待出版社编辑整合进终稿。书稿初成,苗赋和苗阜的磕绊才刚刚开始。他们哪有业余时间经心修改,都是编辑一催问进度,苗赋便点几支烟突击通宵。苗阜无所谓睡觉,自然也要陪着。苗赋和苗阜行文风格很不一致,改着改着就要拌嘴吵起来,好在苗阜的书房僻静,吵起来也不打扰旁人,就算漏了一星半点被家人听到,也当他背台本轧节目,竟没仔细查考。

    青丝节前的修改,是作者最后一次修订,苗赋不仅订正了错别字,还将专程请专家前辈题写的序与跋誊清附上。自此书稿完成直接付印,成书被按时发送到各大书店,定于青丝节第一天公开发售。按苗赋的意思,成书须送亲友前辈请批评指导,依着苗阜,还得签售。签售事宜由青曲文化和华商卓越共同统筹安排,定在青丝节第一天上午,列下了出场媒体和嘉宾的名录。出场媒体由公关企划分头通气,嘉宾前辈须得苗赋亲身上门送帖子约请,公司上下为了协调场地人员忙地不可开交。整方田黄印鉴已经请匠人雕成,售价三千多人民币的德国进口书法钢笔墨囊饱满,等着老板在签售中落笔用印,苗赋摸摸印章和钢笔,也只能认命地躲在柏树林书场案头练签名,别让当场签售出了丑。

    签售当天大雨,苗赋看看天气心说可能没几个人来,没人就没人吧,他安慰自己,早些完事还能赶上下午最后一次排练——谁料,截止发布会开场,书店里的长队从二楼一直转着圈蜿蜒到一楼大门口。苗赋这才紧张,嘱咐工作人员搭好防雨棚,组织好粉丝秩序,别要让粉丝为排队淋湿了,也不要影响书店正常经营,直叮咛了好几遍。

    这场签售超时了一个多小时,粉丝排队自管是长,每个人手里还不止捧一本书,都三本五本地签起。一个理着小平头男生打扮的姑娘直接码了二十本堆在苗赋面前,小声说想给苗老师拍照。苗赋延续了苗阜对粉丝的好脾气,低头认真签着字,随和地道:“您自己找角度吧。”签毕又按这粉丝的要求留了自拍。这二十本签毕,签售才近中场,队伍刚过去不到一半,周围工作人员少不了凑趣儿称叹,苗赋半年多以来对这本书的局外人心态终于消失,忍不住骄傲起来,一边心里暗赞苗阜果然勤快周详,立身立言一样不落,一边扬声作不在意状:“我也不是图什么要写本书还得签着卖!今天还不能参加排练,你们王老师回来得罚死我!”他演员的嗓筒,得意时话音满书店楼上楼下都听地清楚,听见他这时候还不忘自带王声出场,二楼离他签字主桌不远不近的一小队粉丝不禁一齐掩面细声轻笑:“哦!自己写的书,跪着也要签完!”这几个姑娘脚下一箱自制的应援小纪念品,落款都是“药丸黑粉联合会”。

    苗赋兴致上来,签字的手腕上金刚菩提串子跟着笔意上下翻飞,又长篇大论地谈起预备中的演出直播:“青丝节两晚上的演出我们用VR直播,那高科技,我都看不懂!”书店店长一边也是应酬他,一边也怕这爷们儿说起来没完超时更久——毕竟谁敢惹相声演员话痨呢——忙着把烟递到他嘴边,张罗点上:“苗老师辛苦!给苗老师点上!”全顾不上书店不许抽烟的规矩,又请对面芭斯罗缤冰激凌柜台的姑娘拼了几球冰激凌给他清嗓子提神。苗赋抽着烟瞬间解了乏,眉飞色舞说笑地更来劲,手下签书的速度倒是快了一些,他自来不爱吃甜的,冰激凌被他随手转送了粉丝,没抬头多看一眼。

    原定十一点截止的签售直到十二点多才完全结束,苗赋见到了很多活跃的粉丝,有那位整理过他在北大百年堂讲座文本的“木本”姑娘,还有粉丝群“水壶”的群主。一群群新鲜活泼的学生面孔,温言细语地请他签字并写一半句鼓励的话,小心翼翼地跟他合影,羞怯地向他道“辛苦”。“啧,看咱这人缘儿。”苗阜趴桌边检查苗赋签下的字迹,故意不抬头,心里得意地不得了。就算是古板内向的苗赋,心绪也难得激荡,就为这些个孩子们,也得说好相声呐,什么叫弘扬传统,哪个是替祖师爷传道,他们这些艺人,不就是向这群孩子们宣扬才能让艺术薪火相传?

    签售结束,苗赋匆匆吃了个便饭,没顾上午休,直奔了索菲特剧院的后台,好歹赶上了相声剧的带妆联排。为了纪念,他和王声商量都换上两人第一次搭档时的旧大褂,王声的玉白色大褂一直没舍得拿出来折腾,这次上身越见和本人搭调,苗赋穿上苗阜当年那件绯色大褂,俩人在台上合了几次,却因为重了台上的红色背景,不得已换回了日常的石青大褂。

每年青丝节演出,社里都要专门做一场相声剧,2016年相声剧《永庆升平》是王声写的本子。“你演一太监。”4月的一天,没有任何事由,王声主动发过来一条消息,苗赋正在上海出差,懵住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王声指的相声剧。王声还真挺自恋的——第一次参加集体排练时发现王声演皇上,苗赋这样想道。“嘿嘿嘿嘿...太监...”苗阜看着苗赋排练,在一边笑个不了,最后道:“我有一个愿望,就是演一个太监。”挺陶醉地闭上了眼睛。苗赋忙着出差接洽合作,难得回西安就必须到后台应卯,故意压着嗓子演太监,这会儿看着苗阜和王声还都挺陶醉,苗赋只想“呸!”。

     《永庆升平》整段时间不算长,苗赋和王声也只在相声剧演出中才会开场,连天熬夜张罗,白天签售又嘚瑟大了劲儿,苗赋嗓子全哑下来,还硬憋出太监嗓儿,王声虽说演皇上,也没高端到哪去,抄起后台也不是谁扔下的一个摩托车头盔愣当了九龙冠。难得是后台全梁上坝说学逗唱,夹杂着身上功夫,一台相声剧热热闹闹喜气洋洋,永庆升平。

    相声剧落幕,第二天相声专场是正戏,他们说了压着很久没说的《三娘教子》,攒底一场传统节目,苗赋坚持要使《卖五器》。“你是…”眼见演了一晚上太监的苗赋现在打招呼说话都费劲,还嘚嘚瑟瑟非要使贯,王声心说怎的你是要犯人来疯?然而时候已经过了四点,他们在后台只剩最后一点时间,也没空再细商量——反正自己身上不吃劲儿,托住他有富余——王声懒得细问,坐定了就和苗赋对词儿。

    就现代人眼光来看,《卖五器》这种节目没什么包袱,就听一个贯口,长篇大套的台词铿锵顿挫地彰显着语言的美感,是相声表演最吃功夫的部分。相声贯口不仅语速快,更讲究吐字清晰利落节奏分明,于脱口而出之间吸引观众,没有包袱仍要使人一笑会心。苗赋也罢,苗阜也好,使活节奏都快,但贯口不是长项,别说下嘴唇挡事儿,常年烟酒不离以及超负荷工作让他的嗓子和气息状态都不佳——贯口最要紧处就在气息,气息配合吐字,才能使节奏明快一气呵成。若是演员有一定的戏曲或鼓曲表演基础,借鉴这种表演中呼吸方式,俗称“偷气”,也可保证贯口节目节奏连贯,可苗阜没有戏曲底子——最近连唱小曲都找不到板,所以他使贯真正是直着脖子直着嗓子直地不能再直地直给。

     2013年进大剧场以后他们也就使过两三回《卖布头》,在上海那次大剧场就也罢了,倒是央视元宵晚会录完回西安那天,苗阜刚落地就跑去跟朋友喝酒喝到后半夜,第二天上园子非要卖布头,王声嫌苗阜作死,前半场简直没搭理他。那场《卖布头》下来,苗阜不若平时脸红气喘,大脸直接刷白,返场前好一阵倒气儿,给王声也是吓地够呛——毕竟苗阜这家伙一边揣着救心丸一边喝酒熬夜排节目,是个作死不要命的主。这一回,王声当然清楚头一天相声剧散场时大家伙宵夜喝的时候就也不短,苗赋好模样地今晚忽然要使《卖五器》,既不如《卖布头》连唱带吆喝讨喜,也不如《卖布头》词儿熟,还在青丝节大剧场上——这不是作死,是作死plus啊——演出结束后王声这样总结。

    这场《卖五器》说地,苗赋使贯时王声倒还罢了,台下的粉丝都提着心捏了把汗——这位角儿每个字每句词都着着实实满宫满调,仿佛眼下这句词就是大段贯口最后一句的高潮,然而再往下,高潮后还有高潮,激昂后更见激昂,就苗赋这个嗓筒儿这个气口,观众们也知他不会“偷气”,说到后面,苗赋面色略白,双眼益发精光四射,却不多带神情流转——熟悉的观众知道他正记词儿记到紧张处,不由地跟着绷起弦儿来一块儿紧张,直到最忘神处,大段贯口戛然而止,观众们一时恍惚——竟然没崩瓜掉字儿没忘词儿,被这傻爷们儿梗着脖子说下来了。喘口气擦擦汗,苗赋笑吟吟撑着乏透了的嗓子又唱了《拆西厢》,作为青丝节的余兴节目返场谢了幕,毕竟之前那口气儿散了下来,于是小曲儿又一次没在板上,中间还换了仨调门儿,可台底下粉丝哪管那些个——又不是为听竹板书来的,热热闹闹地捧场直到苗赋90度大躬谢了幕还不肯散,等着主角儿出来合影。    

    换了便装再出来的苗赋可是把人吓了一跳,大约鞠躬的时分他那后腰就扭了,弯下去再直不起来,徒弟们左右搀扶着才凑合解了大褂脱下中衣,人已然这个样子,还是躬个腰硬跑出来合影——青丝节间不能扫了观众的兴,自家演出也图个圆满,眼见他还要张嘴安排摄影师,却只见张嘴听不见声儿——嗓子已经从里到外哑地透透的,哪还能出半点动静!行吧行吧,反正不把自己说到这个成色,你也不能有完——王声趁人没注意溜了一眼苗赋,这么想道。行吧行吧,爷们儿你比我神叨我服你了还不成么——苗阜坐在索菲特二楼栏杆上瞅着底下苗赋下了节目秒变虾米腰,心里嘀咕道,苗阜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爷们儿怎就想起了卖五器呢,而且这把卖五器,下把要么再上个聚宝盆?苗阜也一肚子问号儿。

    虽然直不起腰也出不了声,苗赋心里是高兴的,苗阜的书出了,青丝节演出还算圆满,票房不错,自己和王声好好搭了两天节目,虽然累些,都安排地停停当当。他还有个惊喜王声不知道,若是这件事成了,他们又可以一起往一个新方向再好好走上一段。这一晚苗赋没和大家宵夜,他被徒弟们早早送回家,破天荒没闹失眠,安然地沾枕头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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