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氨酸操纵子

不惟故都青云上,天高地阔曲恒长。
编书造梦无非趁有空儿。
人傻也懒好勾搭。

俗世凡尘 碎片4

上午天色昏沉,屋外雨声不绝,这场雨不紧不慢下了一夜,至此也没有一点要停歇的意思。昏暗的光线不影响屋里人干活,五点左右天色微曚时他就起了身,炕角原本放着个脸盆接屋顶漏下的雨水,他起身时顺手把接下的半盆雨水泼到窗外,重又把脸盆放回炕角。他下了炕来到外间,半间灶房一角堆着些柴草,外间屋顶没有漏雨,柴草还算干燥,柴堆边散放着一捆竹篾子和半个没编成的攀笼。下雨天不能下地,微潮的环境最合适编筐,他趁着微微一点天光接着昨天的活计继续编。借着房中微光凑近看,能发现编筐这人两条腿已经都被齐根截断,只靠手撑小凳子挪动身体,这全不影响他刚才的所有行动,由于他胳膊十分有力,做竹编活计比别人平添了灵巧,此时竹篾在他手上下翻飞,攀笼壁初见雏形,这双手骨节粗大老茧遍布,并不容易被竹篾子偶尔的刮擦所割伤,不过指间倒也有几个旧伤疤,提示着这种活计和别的劳动存在一样的风险。他专心地编着攀笼——从附近的工场领下破好的竹篾子,按规定交回攀笼、笸箩等等成品,农活间隙不停点地做,一样活计完工须一天到三天不等,到手的工钱不过五元十元。他很满意这份活计,毕竟工场包销成品,自己起大早各村赶集也未必能多赚,倒还多搭了工夫,况且工场直接发放破好的竹篾子材料,不然他一个残疾人,就有手艺,上哪砍竹子去?附近早没了整片竹林。竹篾器具在城市已不通行,能有工场营运这门生意,让他手艺不致荒废,能挣钱糊口,他就很庆幸。不过为了多挣几元工钱,他也常常专门揽些复杂的活计,攀笼篾篓不过小意思,整张竹席或者各式花样的竹编工艺品,他见了图样不问难度就全兜揽下,又常常就着十五瓦小灯的微光熬夜赶工到天明。

他全神贯注地做活,直到窗外阴云上整个天空全然放亮,估了估时辰,丢下活计来到灶台前,向大锅里舀了几瓢水,又在炉膛里填上柴草点着,拉起风箱,灶火很快旺了起来。不一时锅里水沸,他抄起个破洋瓷缸子舀了半缸子糁子,一点一点抖进滚水中,还不停用汤勺搅动着。糁子都进锅后,他又拉了两把风箱,于是很快糁子表面“噗噗”地冒起了泡,他才取了些秸秆塞进灶膛,压低了火苗。他挪到橱柜边,小心地翻出一只鸡蛋,在碗沿上磕开,迅速搅匀,一边搅动一边慢慢添些冷水在鸡蛋里,鸡蛋被搅地发了白,他瞅了一眼大锅,锅里的糁子不停地翻着小泡,他把再次糁子搅匀,取了一只篦子盖在糁子正上方,把鸡蛋碗在篦子中央架好,从橱柜里拿了几个馍馍摆在鸡蛋周围,就盖上大锅盖,进屋推醒了还在睡觉的女儿。

这天是周末,不用上学,又是下雨天,不须上地干农活,刚才锅台上一阵动作,炕被烧地刚刚暖和好睡,兰儿好容易睡个懒觉,好梦正酣忽然被推醒,本来有些起床气的,睁眼看到炕角脸盆已经接了半盆雨水,意识到屋顶漏雨时不禁一愣,虽然不赶着修房子,却也不好意思理直气壮继续睡觉,忙穿衣叠被跳下炕来。

“我娃赶把脸一洗!”他指了指门口的脸盆架——原来刚才烧下的开水他早已经留了一分在盆里,这会晾地余温微烫,刚好给女儿打个手巾把子洗脸。兰儿拽下脸盆架上的毛巾,整个脸埋在水里,洗地认真,他揭开锅盖,将馏热的馍馍拾进小竹笼,再盛出两碗糁子,都摆在灶台旁的小桌正当央,蒸好的鸡蛋也被他用一块湿抹布隔着端出锅,细心地浇几滴酱油醋,柜子深处小瓶里只剩一滴香油,也被他颠倒着瓶身愣控了出来,霎时间满灶房都是喷鼻儿的香味儿,刚在屋门口泼过洗脸水的兰儿闻着,立刻丢下空脸盆就凑近来。“刷牙去!”看兰儿有些撒娇“拧次”,他少不得也摆摆严厉的脸色:“刷了牙才吃哩!不刷不得吃!”兰儿噘着嘴,悻悻地转身去挤牙膏了。他看着女儿蹲在门口刷牙的背影,不由笑一笑,自己去身后两只小缸捞了一根浆水菜,几片腌萝卜。虽然种着一亩菜,可是父女俩日常油盐,兰儿上学的书本纸笔都指望这一亩菜的收成,哪舍得总吃新鲜菜!日常下饭还是地头剜些野菜窝浆水,冬天卖不出去的萝卜腌下一缸,一年到头如此,很少变变花样。两亩粮食虽然不缴农业税,可是粮食也卖不出价,卖粮包不住一年的化肥农药钱——他一残疾人带着女儿耕种,庄稼长地原本不算好,粮食打地也不很多。他算计着,买了十来只小母鸡雏,拿富余的麸子和糁子喂着,母鸡们现在已经开始下蛋,周末歇礼拜他也可以背着百十个鸡蛋在国道边兜售给来郊游的西安人——他们爱见这土鸡蛋,他一次倒落得几十元收入贴补家用。

今天大雨,他不得去赶集卖鸡蛋,尽管听说女儿上学时中午的营养餐不少鸡蛋吃,可是家里想做改样饭,还是只端地出蒸鸡蛋羹。看着兰儿刷完牙回来,他特意把鸡蛋羹端到兰儿面前。“香很着!”兰儿被香油味儿惹地直要滴口水,还记得舀一勺蛋羹喂进爸爸嘴里:“爸你尝,咋恁么香来?”“香是香着,我娃好好吃,都吃了——你换牙哩!爸倒不爱吃香油咯!”他吃着明明是好,还是日常说着谎话。“咱房子咋漏雨咯?上回下雨我记着还没漏么!”兰儿喝着鸡蛋羹,想起了房子漏雨。“谁道咋么着。”他答道,无非是年久失修:“头你大伯或者你三爸回来,叫他的给咱看噶!”“大伯和三爸在西安,回来都要过年了,咱哪里等得!”兰儿认真地算计起了时间:“要不等天晴,爸你把油布准备上,支个梯子,我上去给咱收拾。”“对啦,你个碎女子,还收拾房呀,把你跌下来再绊日塌了。”“咱房子不高,哪里就绊了,就要跌下来,爸你把我接住。”兰儿挺有信心。“奈活噶,回来爸请人把咱房院重收拾噶。”他到底不愿女儿爬高修房子,又想了个更难实现的愿景。“啧啧,重收拾,咱哪里来的钱嘛。”兰儿吐吐舌头,她还有话没说出来,村里盖房都是互换人工,爸爸这情况,旁人家盖房他帮不上,到哪里能请到人整修房嘛。别说兰儿,就对一村情况最了如指掌的老支书,也没料到他还想修房子——一个光身残废,虽说领着女儿,可早晚出嫁,到时要么接了他赡养,要么村里按五保户对待,这处老房院的桩基早晚重新收回村里……谁花功夫修这处房呢?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在做梦,只有他自己,认真地继续把这个梦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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